有五六年，后于家庄乡民总往萍子那儿存钱，认为是办银行储蓄。种田卖菜挣了点，就从微信钱包转账走，或许拿出一沓现金给曩昔。儿子的彩礼钱、买房钱，自己的养老钱，都投了，传闻存一万，能有五六百块利息，赶上白叟一年的花销。

　　实际上，他们是买下了一款名为“群盈财富”的网络假贷产品，所属公司在2016年已有41起民间假贷胶葛，三年前被注册地官方公告，是第二批声明清盘退出且存量已结清的P2P渠道之一。

　　在那段时刻，萍子却被熟人引荐成为代理人，辞去做了30多年的银行代理员。她腿儿勤，嘴儿甜，能跟乡民浑然一体，尤其是管家的女性们。到了本年5月，钱遽然提不出了。4个月后，有关部门以“不合法吸收大众存款”立案查询，情面里的隐秘随之曝光。

　　在这个北方村庄，村头的广场舞队办了十二年，会跳《采茶舞》《龙船调》，常常跑去其他庄演出。上一年萍子遽然参加，热心地要跟着学。她60岁，个长，人也富态，剪了个时尚的侧分发型。讲起来，队员都称她“婶子”，这是村里的辈分。

　　婶子学动作慢，有时看上去搞笑，队员拿她拍视频。她总乐滋滋，不争持。没多久，就和几个教她跳舞的队员混熟了，包含从日照银行退休的队长。庄上人仰慕她，都在传，她给儿子彩礼12万，全款买了房买了车。

　　过了一年，舞蹈队里7个人，有6个在萍子那儿买下群盈财富。队长存进16万，是自己的养老钱，其他高的50万，低的也有17万。看咱们都存了，一个队员拿出儿子过世后的30万事故补偿款往里投，方案抚育孙女用。

　　上一年腊月，萍子儿子的婚礼在村东头家里办起来。“宝地财路广 福门作业兴”——门上挂着对联，走进来的简直都是她的储户，91万的马利香家、49万的刘春芳家、17万的玉莲家……男的帮她放鞭、陪大客，女的撒糖块、说吉利话、炸个年糕。

　　在庄上女性眼中，萍子本是个不幸人，从外村嫁进来，第一任老公是庄上出了名的老实人，兼做村委会的管帐和日照银行的代理员。30多年前，老公出完事故，她接过银行的活儿。那时大伙不定心钱放在一个娘们那儿，都说要提出来。她们记住，萍子会说，“不幸不幸俺娘嫂吧，还得日子……”后来她领着俩孩子，挪挪脚改嫁给庄上修车的男人。由于孩子还姓于，庄上人才认了她。

　　叫她哄去了，现在这些女性们都这么说。这儿大多代理员是男性，萍子跟女性走得近，整天嘻嘻哈哈，“见什么人说什么话”。玉莲眼睛瞎了，还有高血压，素日在家无法下地，就听萍子说她有福，不必干活。到了马利香那儿，萍子夸的是凶猛精干、挣钱多。

　　看起来，庄上谁都跟萍子走得近。但有乡民说，最近的仍是马利香，听闻她在萍子家存了五六十万，一年的利息就有四五万——“两人熟到什么程度，马利香卖回来的菜钱，自己不点，都让萍子数。”

　　马利香家里有张白色L型沙发，是和大女儿于小雯一同买的，后来那里老坐着萍子。于小雯办完订亲宴的晚上，刚回家又看到萍子在老方位上，聊到终究就听她说“存上吧，拿着你还花了。”——于小雯手上是一沓一沓现金，加上部分彩礼有9万，冲着快乐日子，直接现数给了萍子。

　　存进去的钱，说是啥时分要用啥时分能取。上一年马利香不定心，做过测验——让萍子给她取一张7万和一张8万的“存单”，谎报“买楼用”。厚厚一叠红钞票第二天就送过来了，马利香想着放家里也不安心，又存了回去。

　　明面上，萍子不提存钱的事儿，都是私底下一对一说。在乡民的回想里，后于家庄村的金钱活动有季节性，5月份收蒜苔，家家户户都有钱了，或是谁家薪酬发了，萍子就“天天上她家玩”。坐在客厅沙发上，张口沉默是“一百个定心”。

　　话术各有不同，对日照银行退休的队长，说的是银行定的使命，显得专业靠谱。跟其他乡民就说，庄上干聚乙烯质料的大户跟她熟，上百万都搁里边了。其时玉莲一听，那咱也搁上吧，存了17万。出过后，大户的老母亲过来要钱，玉莲一问才知道只搁了五六万。

　　村子间隔县城最近的银行有10多公里，为了便利农户存款，庄上有一家日照银行的惠民服务点，一家农业银行的服务点。通往县城的喇叭天天宣扬“反诈”，不少乡民都说，没听过。他们仍是乐意在萍子那儿“存钱”，图个便利。

　　萍子也向乡民许诺了高利息——6%。储蓄的女性们很快组织好了利息的用处，把它拿去买化肥，添点油盐酱醋。存一万，利息五六百块钱，现已是这儿白叟一年的花销。

　　萍子那儿的钱，大多是庄上人家说媳妇的一切本钱。于家庄是“父子庄”，除了两家外姓，全都姓于。男人们去东北打工，去阿根廷出海，女性就守着家，要么去地里干活，要么到庄上的塑料厂打工，存钱八成要给儿子讨媳妇、买楼。

　　这四年，乡民觉得讨媳妇是越来越难，彩礼一年一涨，早一点的时分3万，三年前6万，上一年8万，本年10万。也是相互攀比起来的，马利香的大女儿于小雯就说，“我又不孬，长得不丑，凭什么我比她低？”24岁时，她经过舅妈介绍和老公成婚，婆家不想给彩礼，于小雯一番比照，终究拿到10来万。

　　从马利香儿子的视点，这个价钱变成家里的压力。尽管儿子本年17岁，但养娃跟种田相同，要早做方案——在马利香的方案里，儿子彩礼少说十几万，加上订亲酒席，得30万。

　　老公有3个兄弟，至今满是光棍。庄上的闲言说他们随了自己母亲，也便是马利香的婆婆，智力不正常，才讨不到媳妇。马利香嫁进他们的泥土房，没有电视，还欠了2万块。讨到她这个媳妇不容易，家里全凭她作主。

　　现在53岁的马利香顶着鸡窝头，穿戴腈纶碎花衣，在庄上女性眼里，是个凶猛娘们，干男人的活，还每天都去邻近集市上零卖。五月卖蒜苔，六七月卖蒜头，八九月卖角瓜，回来夫妻俩顶着头灯干到清晨。修剪果子，拔洁净草，别人家蒜头好的有2000多斤，她家能到3500斤。

　　菜就吃自家种的，大白菜、茄子、豆角、辣椒。馒头长毛了，把皮剥了持续吃。小女儿是小学优异毕业生，奖状贴了半面墙，但她谅解家里穷，初中辍学到塑料厂看机器。就这样，15年前他们在村西盖了新房，后来是第一个承揽大棚的庄户——一些白叟干不了活，把4个大棚五六亩地包给她家，一年租金500/亩。

　　讨不到儿媳妇，是爹娘做得“懒”，庄上人会这么想。一个乡民说，之前方案生育抓得紧，姑娘多，庄上的女孩都叫“识字班”，意思是男女平等，女孩也能读书了。那时分男方盖了房子就能成婚，女方还会陪送个洗衣机。现在大多状况是，出去打工的女孩都进城找了婆家，留在乡村的也要城里有房才肯嫁，一平八九千。

　　本年二月，刘春芳儿子的目标提出订亲，两家人碰头，对方爸爸妈妈就说要买县里的房子，才乐意嫁过来。刘春芳全当应该的，快乐得很，去找算命先生，算完订亲日子再看房。亲属领着相中了一处楼盘，人家出价55万，她砍价到45万。接着到萍子家取钱，但被劝止了，对方让她先别买，说9月房价就会降。“人家上深圳、济南开会旅行，触摸人广，听她的没错。”刘春芳其时这么想，存的49万没有取出来。

　　儿子成婚是全家的事。学美术的大女儿大学毕业后，考到东营的教师编制，成婚时把6万彩礼留给弟弟。刘春芳现已担心到更远的时分，“讨到儿媳妇了，也是一天三顿饭供着，还要还房贷，就怕跑了。生了孩子之后，洗衣服煮饭接孩子上学，日子用品，蔬菜肉，还不必他们拿钱买。”说着那6万彩礼她也存给了萍子，利息不取，能多挣点是一点。

　　做了婆婆的也要存，比方老盛，孙子上小学，要换城里的学区房。儿子和老公在外打工，她得给儿媳妇出份力——存个一年期，用利息凑上买房还差的那么一点。村尾泥土房里，还有个40岁的光棍，母亲卖蒜苔、卖狗，挣了15万彩礼，怕他喝酒抽烟乱用，去找萍子换成群盈财富，小心谨慎选了三个月活期。

　　她们不知道，群盈财富实际上归于一家名为“群宜（上海）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”的公司。据揭露信息，产品针对的集体除了三农会员，原先还包含小微企业主、工薪族，在山东有12家分公司，但在P2P很多爆雷的2017、2018年，其间9家已封闭，公司把经营规模从金融服务改成电信业务，把“群盈财富网”改成“群宜优品网”，以更荫蔽的方法存在。

　　裁判文书网显现，自2016年起，该公司有41起民间假贷胶葛，大部分是告贷人还不上钱了。这些人有做手套的，加工食物的，轿车服务的，都是经过公司的网络金融渠道，与各出资人签定告贷合同，向出资人付出相应利息。

　　便是2018年，萍子被朋友引荐去做了群盈，说是能够挣利息挣差价，为此辞了银行的作业。“这个也是放贷，银行也是放贷，我认为都是相同的。”现在合作有关部门查询后，萍子又回到村里，但一直没有现身，经过乡民电话咱们联系上她。

　　她在那头分辩，为了看看这样的渠道靠不靠谱，自己也投进去一两万，试了一年多才开端推行。据她所知，后于家庄地点县，有71个人做群盈的推行员，镇上就有十好几个，“都是威信高的妇女主任、村支书、教师。”

　　萍子把这当作为邻里投机的事，中心“挣点跑腿费”。她自称，5月份去帮乡民提钱提不出来，才知道出完事。告贷人靠房子典当，“本年高楼的环境不好了，光有高楼也典当不了”，萍子把爆雷归结为这些。其实，2021年就有官方公告显现，群盈财富是第二批声明清盘退出且存量已结清的P2P渠道之一。

　　5月底，音讯从一个白叟家里传出来，她要装置心脏支架，成果提不出钱。作业从村头一路传到村尾，在地里干活的，下班骑车路过的，都聚到萍子家，人从屋里排到门外泛着绿的柿子树边上。

　　马利香那时正在村头拔四个大棚的蒜头，听到路过乡民说了一嘴，“萍子家爆雷了”。她不明白，人家解说，便是取不出钱来了。等她拿上“群盈通知单”跑曩昔，看见屋里挤满中老年人，有人哭，有人躺在地上，萍子坐在屋里低着头，说“公司还在运营，你们报案了一分钱也捞不着”。

　　马利香气到不可。淡黄色的“通知单”，她手上有7张。在庄上年轻人眼里，这印刷质量“像宾馆门口塞的小卡片相同”低劣，但马利香上集市卖一段时刻，就去萍子那儿换回一张。她认为是存单，还成心假装没用的东西，放在绿色保温杯里，再摆到橱子里、抽屉里，瞒住家里人。

　　出事的一个多月前，她又背着老公和子女，存了15万进去。那是种了5亩多的西红柿，一斤2块多卖出来的。去了一个月集市，她接到萍子电话：卖了多少钱？快存上吧。她说自己没空，回头的功夫，萍子就来了。老公在洗澡，马利香把她领到厨房，转走微信里的钱。100块50块的零钱，放在厨房的一个盘子里，让萍子数了数，也给拿去了。

　　她平常跟儿女都说，没多少钱，省着点花。每天卖完菜回来数钱，也要背着他们。孩子们的衣服，从大女儿传到小女儿，再传到小儿子。日子费给大女儿一个星期五六十块，小女儿30，小儿子120。上一年，她老公知道她存了三四十万，让她别往萍子那儿放了，她光容许，也没去弄出来。

　　送单子时，一看见有年轻人，萍子就要偷摸着给白叟。白叟们记住，她会告知，“存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，别跟儿女说。”这句话庄里女性都听进去了，“说了干啥？小孩子认为有的是钱，出去大手大脚出事了怎么办？”马利香的忧虑源自庄上的俗话，“说多光败家”。

　　存了49万的刘春芳对外总是一副没钱的姿态，谁家来借钱，她就说钱都给三个孩子花了。孩子薪酬花完了问她借，她也说没钱。存了19万的李秀花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媳妇上一年朝她刺探，有银行卡吗？她就说,哪有银行卡？深思自己也没说错，的确没有，钱都存萍子那儿了。她没敢说，这是给自己攒的养老钱，有个头疼脑热了，不必去求儿子。

　　在萍子的叙述里，她是“客户”隐秘的保存者。但庄上没有隐秘，乡民们过后复盘，萍子总有方法把握信息——她天天在庄上散步，听一家做包工头的男人说发薪酬了，她立刻跑去另一家，找在那工地打工的男人，游说存钱；街坊的儿子出事故，稳妥员问路问到了她家，她就知道补偿款下来了。

　　女性们也并不一味信任。这个逾越村庄经历的新东西，引发过不安。老盛知道利息高风险高，本年谎报老伴打工没带回来钱，躲过了萍子的上门。广场舞队长看到，通知单和她在银行作业时的存单不同，就清楚自己上当了，她动火地想要取出来，但被萍子一顿劝说后，仍是方案放到一年期满。

　　不安多是让情面盖过了，不像智能手机里，不明号码会被标注上“推销电线月初，舞蹈队在广场上排练，一个老头提不出钱，喝醉了酒，让跳舞的人都停下来，之后和萍子发生了争持。队员们都不敢作声，没多久就散了。那是她们终究一次看到萍子来跳舞。爆雷后庄上开端传，广场舞队跟萍子是一伙的，队长气得另建了个没有萍子的新群。

　　萍子消失了，门口的对联也被撕了一半。连着十多天，庄上的女性们去她家堵着，把这变成新的据点——评论报案，发微博，也在打听别家存了多少钱。也是这时分，她们完全知道，有这么多人都把钱放到了这。

　　“想不到她家有这么些钱。”9月23日，村东头的刘春芳和李秀花碰上了，讲起传言马利香存了将近一百万。两个人都说，庄里光知道她家穷，看到她儿女从小就在地里干活，可现在这数字等于“不吃不喝干20年”“做梦都不敢想”。

　　街上都传开了，马利香家存了最多钱。她家里不痛快了，老公去村卫生所挂了两天水，回来嘟嘟囔囔。马利香让他吃饭，让他喝水，他不吭声。她也气愤，但仍是没敢跟老公说实话，只讲了四五十万。

　　终究，这“百万的隐秘”捅到小女儿那里，小女儿也开端抱怨她，说她光疼儿子，觉得给弟弟预备彩礼，自己连上学都没捞着，整天以泪洗面。马利香请来神婆看看，没用，给女儿买了个双层蛋糕，也没用。9月底，小女儿买上车票走了，只在家庭群里晒了张哈尔滨的定位图。

　　家家户户的存款都被聊开了，马利香的钱传成了110多万，有的17万被说成80万。没钱的开端笑话有钱的，“谁叫你们存萍子家？”庄上其他两个代理员也遭到涉及，储户拿着存单上门取钱，代理员不得不安慰他们，咱们这是正规银行。

　　不只是后于家庄村，老盛的媳妇从娘家打听到，最少有三个网络假贷产品暴了雷，她娘家村庄的那款叫三联贷。她们不知道这些叫P2P的时尚玩意儿，就把它当作银行用。直到出过后，于小雯在群里给乡民科普，存款和自愿出资是两回事，“一句出资失利，钱就瞎了”。

　　庄上上当的人建了个群，进来80人，大都是些女性。去报案，去济南公司总部讨钱，她们骑着电瓶车一趟一趟问发展，得到的回复是“等着吧”。

　　一些人在私底下和萍子套近乎，妄图让她先还自己的钱。存了30万儿子事故钱的庄户，经过撒泼打滚拿回了10万。李秀花还天天缠着萍子磨，拿回了6000。她小儿子传闻了这事，要抛弃考研，她急忙去问妹妹借了1万，问弟弟借了5000。

　　最傻的是自己，刘春芳这么自嘲。由于3月份一户白叟提出了60万，正是她刚存进去的。萍子其时跟她说，“那家白叟生病了，需要钱看病，用你这笔钱垫一下。”白叟家在村南面，最穷的当地，这下成了“有钱人家”，她想去要都要不回来。

　　干了30多年的鑫鑫超市老板，最能感知这个秋天的寒意。这四个月里，“曾经一天卖十斤肉，现在十天都卖不出。”最难卖的变成了鸡排鸡腿，平常孙辈回来，白叟总要买些回去炸。刘春芳家小女儿过来买饼，4块5的大饼不要，只需3块5的煎饼。

　　超市也进化肥，200块钱一袋堆在门外滞销，浇在地里的是150块一小车的鸡鸭粪。老盛说，由于这样，庄上本年的秋种季比以往更臭，家家都得关着窗。最拼命干活的马利香也不去地里施肥了，躺在客厅的垫子上刷短视频。

　　围绕着她家的漩涡没有停止。后来，大女儿于小雯又带孩子回来住了一段时刻，走在街上，感觉庄上人说话的口气都不对，“你们家那么多钱，都一下让人给骗了？”最近，她带母亲马利香暂时离开了村庄几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