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7年秋,王冬龄在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读书,他是书法课代表,老师尉天池带着王冬龄第一次拜访林散之。
林老住在二儿子林昌庚在南京林学院的家里。他拿出自己的习作,林老指着其中一幅行草对联:“有才气……”
1968年4月,王冬龄从学校毕业,分配到江苏泰兴印刷厂工作,之后,单位又把他送到扬州印刷厂进修黑白稿设计。
两年前,1966年8月24日,林散之的太太去世。他原来只有左耳略聋,说话还能听得见,但短时间内经受了一系列打击,两耳全聋。他在诗里写:六根已断一,喧寂两无妨。
他一人无法生活,孩子们决定让父亲暂时住到扬州的二女儿荇若家。他带着藤篮,《江上诗存》全部手稿,文房四宝,住进如“渔舟”的小屋。一天写字,屋里“下雨”,外孙女不殊在他头上撑伞,他笑:不要伞,让画上添几点屋漏痕。
第一次请林老作书,他跑到扬州百货大楼四楼把仅剩下的宣纸一口气全买了,林老为他写了两幅。他又把一些元书纸(注:一种以毛竹为原料的纸张)留给林老,请他为自己临写汉碑,方便自己学习。
4个月后,王冬龄从扬州印刷厂进修结束回到泰兴。10月25日,他收到了林散之写给“冬龄”的第一封信,还有一叠冬龄“嘱临”的示范作品。
辱书知君已回原地工作,唯别时未得一叙为怅。前嘱临汉碑,早已写就,无法投递,搁置至今,兹特奉上。因客地匆匆,所临殊不适意,聊作纪念可耳。君既购得《张迁碑》,可作课余玩习。以君此时不宜学此,若能觅得《曹全碑》(玻璃板者佳,是明拓本上影者),临之最为适宜。以其张法正齐,遒媚精严也。如托天池(注:尉天池),或可寻得,不知君意以为如何。鄙人拟九月间返宁,因荇女宿病复发,至今还没复原。以此未能回去。秋风异地,我念何如!追忆平生辛勤书画,已五十余年,虽无大成,而寸心能得不失贤者之意。独惜时代已违,实为废料矣。殊惋惜耳。君正年青,宜遵毛主席文艺方针,前进光明之路可预祝也。匆匆不尽,即颂
一年半后,王冬龄从泰兴印刷厂调到了泰兴文化馆工作。而在扬州的林散之,对前来看望他的扬州地区领导提出一个要求:请王冬龄同学来扬州陪伴。
冬龄住在扬州“三招”,离林老二女儿的家走路不到10分钟。每天早餐后,他来老师家“上班”,做小书童,磨墨牵纸。林散之写完字,习惯性挠挠头,瞪圆眼,有些时候又不发一言。下午,他会陪老师走到苏北人民医院针灸,看完病,有时候兴致好,两人坐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吃一碗豆沙汤圆。
太太去世后,林散之始终没走出悲痛。清晨起床,他看见太太的旧鞋,难过不已。一次,王冬龄陪林老去红星电影院看越剧《红楼梦》,散场后,老师泪流满面。
林散之喜欢和年轻人玩在一起。他的诗里常常会出现“小高”、“小沈”、“小卞”,都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人。对这些艺术的幼苗,在家人看来,林散之有时候甚至偏爱地“过分”。
杭州书画社要举办鲁迅诗词书法展。费新我先生给林散之写了一封信,邀请他参加。林散之看完信,转头对冬龄说,你也写一张。
王冬龄按照《礼器碑》的笔法,写了一首鲁迅的七绝《无题》。林散之看后,没有多讲,拿出一张四尺三开的宣纸,示范李白的诗《下江陵》,写毕,让冬龄重新写了一张,然后,和他的作品一起寄到杭州展出。
一封是写给肖平的(注:林老的学生,著名鉴赏家)。南京博物院举办了一次傅抱石画展,不对外开放,王冬龄想去看。林老写了一封信,给当时在博物院工作的肖平,介绍“王冬龄我的友”来看展,还郑重地盖了印。肖平后来复印了这封信给王冬龄。
今年,嘉德拍卖了一封介绍信,林散之介绍王冬龄拜会启功。“我那时没有拍照的意识,也没有复印,这封信最后留在了启功先生那里。”
1972年8月,卧病在床的启功第一次看到林散之的一张草书条幅《东方欲晓》,起床,把作品挂到墙上,看了一会儿,脱下帽子,后退三步,向作品鞠了三个躬:太好了,太好了。
顷惠书并旧墨两顶,均由田原(注:原名潘有炜,号饭牛,书法家、画家)一一交到,感谢无已。日昨田原由北京回来,又复得悉近况胜常,欣慰之至。今有同学王冬龄钦慕先生大名,恳鄙人介识尊面,幸予接谈为荷。鄙人近患高血压,因索书者多,虚名累人,实无可如何耳。又,前函谦虚太过,实不敢当。匆匆拜覆,不尽!
林散之虽然一直以草书、行书闻名,他自己说“六十岁后才学草书”,但是,他在六七十岁时,临写的汉碑字课极多——这是书法练习的基本功课。更重要的是,每种碑,他都能写出各自的特点,是忠实于原碑的临写。
冬龄同学当时有点“幼稚”,他想,如果等我六十岁学草书,林老肯定不在了,所以应该及时向他学习。
当冬龄同学来到了老师的年纪,无论写多大的字,多“乱”的字,他的精神气和旺盛力,也常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惊到。他讲,这是林散之对他影响最大的地方。
住在南京林学院的日子,林散之每日天不亮起床,在树林里打太极拳,接着临写两张汉隶,每写完一幅,就装订成册,如果朋友来要,方便随手奉赠。晚上睡前,月光下再打一次拳。到80多岁,日日如此。
刚开始通信的几年,林散之两次把自己早年写的字课,寄给王冬龄,帮助他学习。冬龄同学保存至今。
……得毋矜秘所学之深,未肯轻易示人耶?昌午近欲知学书,因临群玉堂米帖,以助其辛苦……
这本字课,林散之临于1964年冬日,原本是给儿子的。昌午写字很辛苦,老爸亲手临了群玉堂本的米帖,以启发他,给他一点帮助。
还有一本字课,也写于那年。但在林老的字里行间,以及王冬龄的回忆里,我们拼成了一个师生间的故事。
……你学书甚勤,于汉碑有心得。前在宁时曾和天池协商,将昔年所做的数种功课,转让一本给你,他已答应,不知何事尚未送你。果如需此拙临,《礼器碑》一本,下次即寄你。
他知道冬龄同学没有拿到他临的《礼器碑》字课,很着急。怎么办?他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邵子退,林散之在乌江的发小,也是一位书法家,他跑到邵子退的孙子邵川家里,把邵川的《礼器碑》拿来,附了一个纸条,大意是:这个临本的《礼器碑》,我寄给学生王冬龄了。回头又跟邵川讲,王冬龄学书法进步蛮快的,大约是跟他学过美术有关系。
冬龄学书甚勤,屡索此本,从其平日习课,未便相赠,今后一再相求,只得邮寄奉报,殊自愧耳。七四年五月廿七日。聋叟。
前几天,王冬龄在工作室找到了1968年6月他临的《圣教序》,在这张他保存最早的字课上,林散之的批语,穿插其间。
批语曰:“字须筋骨血肉兼备,方称完美。古今人唯晋之二王能得其秘,尤以大王为胜。又字有外形之美,内形之美。外形之美,即筋骨血肉;内形之美,即气味风韵。晋人除二王外,能入此中奥秘者甚多,唐人如颜、柳、欧、虞、李北海等,皆能继接晋人法乳。宋人如苏、米,明人如王觉斯(王铎)、祝枝山、董思白(董其昌)辈亦堪比美。古今书家能独树千秋,无不内外俱美,不然则徒具形似,不足贵也!欲臻此境,非具数十年辛苦功夫,实难造及。所谓功夫,即在用笔。古人对于笔(法),各有心得,而其成功则一。学者于所传碑帖和墨迹中不难揣摹而得。冬龄学书甚勤,因拉杂书此一二,以供临池之助!时六八年六月上旬于扬州荇庐。散耳”
老师在他作业上的“批改”和鼓励,启蒙发聩,洞见古人的精微奥妙,让这个小同学几乎“震耳欲聋”。
聋叟、三指、半残老人、江上老人……林散之信上的落款,经常会用这几个别号。
林散之从扬州回到乌江故宅,他的“江上草堂”,此时只剩残破草屋。1970年2月,农历除夕,林散之去乌江镇浴室洗澡,失足掉入浴池内滚烫的烧水锅中,全身多处烫伤。
看到自己右手右臂伤残严重,见到医生,他的第一句话:我的手以后还能写字吗?
他请医生把自己烫伤粘结的大拇指、食指和中指分开包扎——这需要忍受剧痛,他希望以后还能用三个手指写字。
痊愈后,果真如此。他作诗《病归》:“劫后归来身半残,秋风黄叶共阑珊。可怜王母多情甚,接入瑶池又送还。”
那年,三指执笔,他给交上作业的冬龄回信,看到学生的进步,几乎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。
寄来作业各件均收到。别三年矣,所学与日并进,甚喜之。所临以《书谱》为佳,《张迁碑》亦不俗,略代圈评,并检在南京时所习与君性同者数种,奉寄以供借鉴,幸留阅之可也。
鄙人自扬州归来后(旁小字:七〇年冬日)即遭水烫,几死者数矣,幸在南京鼓楼医院得活,住院三个月,右手臂已残,幸有三指尚能执笔作字作画,亦云惨矣。在院时,尉天池曾看我一次,出院后即回江北乌江老乡大儿处休养,旧业已半抛弃,不复如从前之性情矣。本拟书写一些相赠,因天热懒于执笔,少迟报命可也。
鄙人于十月间赴和县大女处回来时,得阅惠书并寄所习《书谱》及宣纸,均一一收到。君于孙虔礼(注:即孙过庭,《书谱》作者,《书谱》既是书法理论文章,又是草书作品,学草书者必临)书法已得其用笔之法,可不断学下去。过一二年再易他家,此时不必更动。区区之意,不知以为然否。鄙人自前年因洗澡晕坠汤池,半身烫烂,在鼓楼医院医治三个月,虽治愈而右手已成半残。所幸犹余三指,尚能执笔作字作画。因不辞拙劣,将所寄之纸聊涂十余幅,以报雅命,不堪论工拙也。所临《书谱》未及批覆,容再奉报。不尽。即颂
令师尉天池先生近寄来多纸,亦欲拙书,勉尽半残之手,聊书报之。恐不当雅命也。惭愧无似。
林散之的右手几乎残废,改为三指执笔后,王冬龄认为,夫子的书风也起了变化,原本挺秀流畅的草书线条,变得生拙柔韧,“论者谓其人书俱老,韵味更浓”。
1973年7月,家中出事,林散之再次受到打击,病中,他无法写字,就用手在空中临写,睡在床上,在腹上写字。林老说,用这种办法学习古人书法的神韵,“腹上空留指爪痕”。
田原、启功、赵朴初、郭沫若等多人的推荐评定,林散之书名大震。赵朴初说:林翁当代称三绝。日本著名书法家青山杉雨当面写道:草圣遗法在此翁。
1978年,81岁的林散之以“当代草圣”和“诗书画三绝”闻名海内外——大器晚成,是真的晚来了。林散之艺术上的巅峰和身体上的衰退,几乎同时来到。
王冬龄在扬州陪伴时,看见他每天要写七八张六尺四开的商品字和应酬字。出名之后,前来索字画的人特别多,几乎每天有人来,他几乎招架不了,“真是闹得头昏……”他给儿子写信,“秋平(大儿媳)急得要死,家中准备度春荒的粮食给来人吃光了,过年剩的咸鱼、咸肉吃光了,昨天又借了一百四十斤大米,有什么办法呢?我说我今年八十了,不能写这么多了,他们不管,望着我笑,好像我是装病……”他多次躲债,“何处能寻避债台”。
来信收到,并蒙惠寄粮票二十斤也收到。我处并不缺粮,因江北家中缺粮。本来我不大问他们事……秋萍媳带着三四个孩子是实无法维持,缺乏三四百斤粮。蒙南京各方面支持,仲华(注:冯仲华,林散之学生)、天池也大力协助,度过难关……今复蒙你又赐给二十斤,今后就不必多心了。
你学书甚勤,于汉碑有心得。前在宁时曾和天池协商,将昔年所做的数种功课,转让一本给你,他已答应,不知何事尚未送你。果如需此,拙临《礼器碑》一本,下次即寄你。……现在血压尚未稳定,忽高忽低,犹有偏高偏低现象。头经常晕眩,医生嘱常静养。以此近来不常写字。年已老了,终日为人忙,却是无谓。沈尹默八十岁时,双眼已看不见了,我虽耳聋,幸两眼尚明,尚能写作,唯精神不够,时有丢错,此无可如何耳。鄙人过江以来,画不常作,不敢画,此风一开,老命休矣。唯一二相知朋友和领导索余拙画,不得已偷偷瞒瞒画了几张,塞责而已。其他则不敢奉命。托购之物不急要,何时买到有便带来可也。
王冬龄是江苏如东人,虾米、淡菜,海边人家的家常菜,散之先生也爱吃,但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,不易买。冬龄的爸爸正好做生意,“带货”方便。于是,他每回都在信里请冬龄代买虾米,并寄上钱。
你日前寄来一信,收到。最近蒙尊大人自如东寄来虾米一包,已收到了,厚意甚感。余今年经常多病,感冒,不如往年多矣,因此未能及覆,甚歉之。而各方面索字仍复相连,不加原谅,奈何奈何。
你近来常习字否?以君急宜学行书,现□(信纸残缺,下同)邀(要)求,行书为要,余间可兼习其他可也。头痛不能多写。
来信已收悉,勿念。前托尊大人代购虾米,若于月前已收到,每天都吃了虾米,已吃了一半,至今还没复信,真是荒唐可笑。日昨,又蒙远寄尊院陆先生(注:陆维钊)大作书画册,全家饱看数日,受惠不浅。陆先生笔墨旷代杰作,为近世所无,笔墨老辣酣厚,出于赵撝叔(注:赵之谦)、吴缶老(注:吴昌硕),而书法尤为几百年所仅见,非近世所能比拟,可师可佩。
仆近来多病,前月到扬州小住十余日,为小亚(注:林散之外孙)婚事而去。以兄不在扬,未能到府看看王异(注:王冬龄儿子),殊为抱歉。回来后终日闭门看书,以遣老景,欲无他遣。虾米年终仍想。烦尊大人代买若干,以供年节。届时寄钱奉。
这是1981年的一封信。林散之印——一般人写信是不会钤印的,他却如此郑重其事。王异,王冬龄的儿子,当时四五岁。林散之很钟爱这一个小娃娃,叫他“大头”。
冬龄,回去时一切好吗?你的小娃娃长得好么?有趣的很。不写了,我最近在宾馆写字,天天要去,烦得很。收后复信。
你好。听你爸爸说,你很用心,但是不常,高兴就学习用心,不高兴就不理他,这是什么脾气。男儿要有志气,不能自曝之十日寒之。这是圣人说的明言。大头(旁小字:你小名字叫大头)今天要骂我,林爷爷你老气横秋,说旧话了,我真是老旧人了。
除了代购虾米,刚刚结婚的王冬龄给林散之送过一只老母鸡,这封信曾经在浙江美术馆展出过。那天,老母鸡下蛋了,夫子在信里又调皮了——
廿七号接你来信,甚慰。多谢你送的老母鸡,收到了,那天恰巧同小桑及玄娘、贝青、月青,到博物馆去玩,又转到中山陵灵谷寺等处玩了一天。回来天已晚了,泰兴来的那位,未能会见。你送的那只老母鸡,我不忍杀他,那知道老母鸡真可怜,本天晚上就生了一个蛋,我更不能杀他了,把他养起来,他就隔一天生个蛋给我吃。我每天总是要到院子里看看他。他真乖,不乱跑。我很喜欢他。王冬龄,恭喜你新娶的老婆,还不会生蛋,他倒生了蛋呢!这真是个喜蛋,假使你要在这里,我要煮给你吃。是个喜蛋,哈哈。我也不罗嗦了。祝你幸福。
近70岁,林散之双耳全聋。1978年,王冬龄调到扬州文化局工作,又多次去老师家中陪伴。有次,他在石塔寺前的古银杏树下,为林老拍下几张照片。本以为拍过就过了,第二年,林散之以此为题材,画了一幅《老木逢春图》,画上自题:“乌江江上一聋人,八十余年尚苦辛。诗味淡如秋水冷,闲情喜得故人亲。”
林散之写诗,一般先用“碎纸零笺”打草稿。两人交谈,也写在长方形的小纸条上,王冬龄保留了二三十张。
他把毕业创作拿给老师看,林散之写:三四张比以上写的好,既稳且健,大雅可观。
王冬龄读研究生期间,写“仁者寿”,有点草书笔意的篆书。送给了林散之。老师调皮了:仁者寿送我你舍得么。
如今再回头看这些字,王冬龄深深体察出老师对他如此寄予厚望——这些信息量,年轻时的他,未必全能读懂。林散之与冬龄学弟的相处,师生之间纯粹的口传身授,林散之是否也想到了自己和老师黄宾虹的师门之恩?
在扬州陪伴林散之,王冬龄知道了老师用笔的“秘密”。砚台常常不洗,因此常存宿墨,每次写字总是磨墨,很少用墨汁。临池时,砚台旁边总是放一两个碟子,放水,调淡墨。所以林散之作书常常既蘸墨又蘸水,作品的墨色丰富,变化“多端”,这也许是林老从他的老师黄宾虹这里嫡传的墨法,也是“魔法”。
1988年冬,林散之91岁。浙江美术学院王伯编《黄宾虹书法》,来信希望林老题写书签。此时,他的身体已经衰弱,却十分重视。接到信后,他用铅笔现先在一张稿纸上写出式样:黄宾虹吾师书法。下款写“门人林散之敬题”。但是,为了出版规范化,当时总编要求此书名只写“黄宾虹书法”,下款只写“林散之题”。
儿子把信里的要求给父亲看,林散之很生气,手怒指儿子:对老师怎么可以直呼其名?最后,他依然坚持按照自己的意愿,把“吾师”、“门人”这个两个示尊之词加上。
那两代人的师生关系,放到现在,似乎是不可想象的,“变化有点大。”王冬龄说,他和林老之间的交往,对他来讲最珍贵的一点,没有功利,丝毫没有保留,相当于一种亲情。
林散之很喜欢写一幅对联:不俗即仙骨,多情乃佛心。很多人说,林老长着一副罗汉相,他的书法艺术也是仙风古道,到了晚年更添清静之气——王冬龄形容:山林气象。
冬龄小同学从南京来,又在文化馆工作,年轻活泼,“社会经验”丰富,而林老一辈子沉浸在诗书画中,年纪虽大,“社会经验”却不足,甚至有点“乡巴佬”,更不善应酬,很像现代的山林隐士,所以他的书法充满山林气象,他在《作书》中讲得真切:不随世俗任孤行,自喜年来笔墨真。写到灵魂最深处,不知有我更无人。
而眼前这个小同学 “能说会道”,有时会把一些自己的“人情世故”说给他听,林老觉得很有道理,一些做法还很得当,得向冬龄同学学习。
“其实我当时很幼稚。但他觉得我懂得很多。”王冬龄说着说着,突然转头——“你看看,我的眼睛都要说红了。”
“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很累,应酬啦,喧嚣啦,这些繁忙的事情很多,而这些在林老那里就没有,虽然晚年他享大名,但他还是保持了在农村里朴实的生活方式,这一点,凡是跟他有过交往的人都能感受出来。”
1979年,王冬龄到浙江美术学院(今中国美院)成为首届书法硕士生。1989年3月,他去往美国。
走之前,春节前夕,江苏和浙江合办书法年展,他和马世晓去南京林学院看林老。老师一人送了一本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的他临的《乙瑛碑》临本,扉页题:“这本临课留作纪念可以。”
之前,王冬龄给老师介绍过两个学书法的外国留学生——一位是法国的林琴心,一位是西班牙的费东格,林老现场给她们一人写了一副他最喜欢的对联,送给她们:不俗即仙骨,多情乃佛心。
3月8日,林散之给即将赴美讲学的王冬龄写了一封信,他称呼学生世契——亲密之人的称呼。
承寄黄老(注:黄宾虹)写生画册早已收,因近日开林氏三代(注:林散之和儿孙三代人的展览)山水画展,忙忙碌碌,未能即覆。黄先生画不只墨迹珍贵,即影印品亦足珍传。此事望代谢谢王伯敏先生,并汇上拾元,仍托伯敏先生代觅五册,由你挂号寄来,不足当补奉。你何日归来,留舍面叙。(旁小字:托你父亲买的虾米能办到么?)
冬龄写汉简《春华秋实》,老师又表扬——这种精神很好,有虚有实,有古有今,有魏碑气味。
“今天看到你这幅字胸中之气大生,老来气馁了,突然而生,是不可得也。写草字要大胆,你胆大了,大进步。奇气,如此写下去,大有生气。比我写得好,不如你了。”
不如你了——王冬龄或许没意识到,他如今在艺术道路上种种胆大,实验和开放,也是承了老师的嫡传。
有次在南京,老师和他说起,为什么中国古代写大草的没有女性书家,或许是因为胆子不大,有的还需要喝酒壮胆,“我不喝酒也能写。”
如果他知道您现在胆子依然那么大,他会怎么说?如果再写一张小纸条的话,他会写什么?我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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